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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住高黎贡山
发布时间:2021年10月14日 14:25:00  来源: 云南网-怒江日报

原标题:家住高黎贡山

“嘀……哩……嘀……哩……”仲秋之后,一种不知名的鸟儿空旷辽远的歌唱,缩短了坐落在高黎贡山腹地泸水市鲁掌镇三河村的白昼,这特殊的唱腔在枝丫间回荡,触碰到人的耳膜,带来露水洗过的清凉。素有“泸水后花园”美誉的三河村,以扑面而来的清新向我们传递着友善和令人舒适的邀请,这独特的吸引力让人不由放慢了脚步。

这片地跨云南龙陵、腾冲、保山、泸水、福贡、贡山,西藏察隅及缅甸北部克钦邦部分区域,包含大大小小几十座山的巨大的、神奇的山脉,生命绽放出最绚丽的姿态,也被赋予无数的美好——世界物种基因库、世界自然博物馆、生命的避难所、野生动物的乐园、哺乳类动物祖先的发源地、东亚植物区系的摇篮、人类的双面书架……美的东西太多,带给人的诱惑也就太多,带有政治意图的英国传教士、野蛮的日寇,都曾给她带来过深重的灾难。历经金戈铁马洗礼的高黎贡山,依然顽强不屈,依然“春风吹又生”,以至于在她面前,我们的文字丧失了应有的秩序,每一个字都战战兢兢,我们只能选择仰视,仰视在这座美得炫目的大山里渐次走来的袁绍清、袁开友、袁大宝一家三代。

从高黎贡山奔涌而下的溪流,在这里分出湾转河、滴水河、古炭河三条河流,三河村由此得名。袁绍清的家就在古炭河小组的古炭河畔,这是怒江州州府六库到片马,再到缅甸的茶马古道必经之路,作为滇缅茶马古道上一个曾经热闹的村庄,这里的村民多为客家人后裔,袁绍清一家也和其他客家人后裔一样,在与当地少数民族群众年年岁岁的和谐共处中,共同创造了独具特色的三河文化。

祖籍四川的袁家到袁绍清这辈,记忆里便只有苍莽雄奇的高黎贡山,因为幽深的峡谷如擎天柱般高耸,高黎贡山是袁绍清目光所能触达的围墙,他的天空是一条狭长的带子。

与贫穷搏命的岁月,袁绍清如悬崖上的鹰,啄食着日子的艰难。好在高黎贡山始终对袁家人慷慨,为他们提供可换取油盐柴米和孩子学费的兰花、野生菌和药材。

山里人与山的关系是世界上最微妙、最难言的关系。即便丰腴的高黎贡山年年充当着袁家人的“粮仓”,但袁绍清也从未对她动过贪念。非但如此,遇到“心大”的人,袁绍清还会劝导,甚至阻止,因为他觉得高黎贡山是大家的高黎贡山,祖祖辈辈都要爱护,不然,会遭天谴的。

倚着高黎贡山,袁家人捱过了饥荒,袁绍清的4个孩子也先后另立门户。2011 年,袁绍清夫妇随儿子袁开友一家搬进在旧宅基地上翻建的2层小洋楼,享受着含饴弄孙的闲适,但新房一旁,被风雨侵蚀得灰头土脸的老屋,袁绍清始终舍不得拆,萧条得像一首苍凉深沉的诗的木板房,让袁绍清的情感找到了妥帖的寄托。无论雨晴,每每清晨或傍晚,袁绍清都会不自觉地走进老屋,独坐其间,把过往岁月的酸甜苦辣酿成一口又一口老酒,在微醉中把对高黎贡山的所有情感抒发在屋外的一棵树上。日渐苍老的他依然怀念吆着老黄牛从田头犁到地脚的日子,依然会借着老屋内的某个旧物件竭尽全力去描绘自己的世界,甚至会为一株幼苗的折损和别人辩斥,因为,那是他的高黎贡山。

“单说这棵、这棵,随便哪一棵,搬到城里去,都能惊着人家。”在袁绍清的絮语中,我们面前仿佛有看得见的无处不在的青苔、纷乱芜杂的灌木花草、藤蔓纠葛的大树……每个人都知道老人想要表达的是,在高黎贡山这些不乏千年以上的树都是平凡但值得敬畏的,一棵一棵,挨着、梦着、沉默着,千载也好,百年也罢,时间对它们来说,已经不是个太值得计较的问题,它们只是日复一日伫立在这座峻拔的大山之上。

与高黎贡山相融共生的几十年,袁绍清换取的不过是几间屋子、一个小院落,即便如此,他仍是满足的,连风霜烟尘在他脸上也显出别样柔和。

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清澈的溪水

寒露时节,西南风把种在海拔2300多米的高黎贡山腹地刺龙苞凉涩的味道吹送,同时吹送来的还有套种在刺龙苞树下的黄精微甜的气息。

老屋、炊烟、饥饿……这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袁开友对高黎贡山最深的记忆。那些总也吃不饱的年月,厨房是袁开友印象里最暗淡的地方,也是点燃灶火之后最明亮、最动人的所在。饥饿带来的铭心惊悸,让他在中职毕业后选择了仓皇逃离父亲的村庄,挣脱了高黎贡山的包围。在外奔波的日子,他结识了来自楚雄的陈发兴并与之成为“忘年交”。在陈发兴遭遇车祸回乡疗伤的近两年时间里,袁开友始终陪护其左右,楤木嫩芽,这个被三河人称为刺龙苞的子弹头般的山乡野菜,就是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闯进了袁家父子日后的生活,成为袁开友在三河村创业的基石。

在楚雄,某日,袁开友陪陈发兴的一对老友上街买菜时,看到有人在抢购东西,好奇的他挤进人群一看:这不是自己老家漫山都见得到的刺龙苞吗?这么“土”的东西,也值得抢?

巧的是,几天前,陈发兴请袁开友从泸水拉去老家100多斤刺龙苞,不料遇到陈的老家修路,刺龙苞便一直搁在车库里,眼看就要腐烂。得知楚雄市场上的刺龙苞能卖到30元1斤,正愁如何处理这些“包袱”的袁开友对抢购的人群说:“我有一堆刺龙苞,不要钱,白给你们。”半信半疑的几个人跟着他来到车库,确认面前的东西真是刺龙苞后,坚持按市场价把钱硬塞到他手中……稀里糊涂赚了一笔钱的袁开友,脑子却在飞速转动:等来年刺龙苞上市时,他要做这笔生意。

一次,在自家院坝与父亲闲聊时,袁开友讲起在楚雄无意做成的那笔刺龙苞生意,遂萌生自己育苗种植的想法。

“怕不行。”父亲说。

“试一下嘛!”袁开友试探。

“好,试试就试试!”爽快了一辈子的父亲,这一次依旧选择了爽快。

然而,这素有“山野菜之王”“天下第一山珍”等美誉的刺龙苞的种植,却让袁开友父子吃尽了苦头,扦插的根本发不了芽;书上记载刺龙苞有种子,可父子俩甚至村里最老的人也从没见过。几番折腾下来,不仅心血付诸东流,还白白浪费了家里特意拿出来用于做试验的最肥沃的5丘水田,要知道,那可是全家一年口粮的寄托啊!

之后的日子,忙于打理生意的袁开友渐渐淡忘了这件事。他淡忘并不意味着父亲也跟着迷糊,“野生刺龙苞年年砍年年长,不可能没有种子!”这份笃定驱使袁绍清一次次上山寻找。

2011年9月的一天,正在工地忙活的袁开友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,“找到刺龙苞种了!”袁开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直到那头再次保证“绝对没错”后,他才抑制住满心激动,马不停蹄地从保山龙陵赶回家。

翌日清晨,跟随父亲的脚步,袁开友去了古炭河村后山的原始森林,看到了父亲在电话里描述的刺龙苞种子。种子还未成熟,淡黄色的花举过头顶。凝视那些挨挨挤挤的颗粒,袁开友百感交集。

像呵护新生儿一般,父子俩小心翼翼地量了刺龙苞树的宽度和高度后便赶回村,带着遮阴网、竹竿等工具,邀约几个人又匆忙上了山,他们要把刺龙苞种源保护起来,耐心等待一场繁华的盛宴。之后,籽繁刺龙苞育苗取得成功,驯化刺龙苞的立项获怒江州科技进步奖。同时,袁开友还作出一个大胆决定——培训周边群众,带动他们种刺龙苞,由他负责回收、销售……行走山水间,但见楤木林替代着三河村祖祖辈辈耕种的包谷地,在绿了荒山的同时鼓起了村民的腰包;延伸至每户农家的公路,毛细血管般盘活着三河村的经济。

袁开友创业之初的基地,还保留着住过的破旧油毛毡房。另一块新建成的基地上,一排水泥石棉瓦平房甚是醒目,有工人在地里忙碌,房前树起长竹竿,竿顶上,五星红旗迎风招展。

入夜,忙了一天的袁开友终于有时间坐在老屋的火塘边,和我们讲述他的过往,话题如奔涌的河,止也止不住。

过去10年,无论走得多远,打拼得有多艰难或风光,袁开友始终把高黎贡山当成连着他和三河村的一条脐带。作为中国最普通的农民,袁开友的父母只知道埋头耕作。袁开友逃离高黎贡山的日子,父亲袁绍清守着昏黄的灯光,牵挂着自己的儿子,希望他走远,又怕他走远。在外漂泊的袁开友,在无数次与亲友、生意伙伴的交流中惊讶发现,父亲的高黎贡山,不知何时已在自己血液里扎了根。在异乡怀念故乡时,父亲和高黎贡山是他行吟不厌的主题,父亲的高黎贡山成了他的高黎贡山乡思、乡愁、乡色,吞噬夕阳的高黎贡,挑起明月的高黎贡,融入了他太多的怀念。回到三河村,守着高黎贡山,这是他内心最执拗的声音,压不住,只疯长。

年逾古稀的袁绍清,虽不用再为一家人的“盘中餐”奔忙,用汗水填喂拮据的日子,但对一辈子都在索取的高黎贡山的感情,却是别人无法理解的。在他眼中,摇曳着露水洗过的鸟鸣是最美的风景,高黎贡山上空的月亮永远是最圆、最亮的。

袁开友说,基地里那间矮小的木屋是他们深山里永远的家,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祖辈父辈留给三河的宝贵财富,到他这辈,得守好,等到老了,守不动了,让儿子、孙子继续来守。“有一天,我的孩子,包括孙子,只要在山下看到那间小房子,就会跟别人说:看,那是我们安在高黎贡山的家。”入秋后的高黎贡山,树木高大壮丽,阳光下,叶片闪烁出油脂般的光泽。那些已生长了许多年的树,纹理的粗糙和新生叶子的娇嫩形成强烈反差,密林深处,鸟的叫声依旧空旷辽远。

在省城念电子商务专业的袁大宝毕业前,不管功课多忙,也不管外面有多精彩,每个假期和节假日回家是他雷打不动的规矩。21 岁的年纪或许并不懂得“根”的含义,但从小跟着爷爷、父亲巡护这片土地的他,在山上放牛、玩耍……,高黎贡山是他美到令人窒息的天堂,在这里,可以观赏到白尾梢虹雉、火尾绿鹛等200余种鸟类。

跟随袁大宝和袁开友的脚步,我们来到袁家建在高黎贡山腹地海拔2300多米处的鸟塘。

“嘘……”袁大宝将食指竖在唇边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示意我们不要说话,他去把鸟“唤”来。我们屏住呼吸,紧盯着他,激动而忐忑地等待着。袁大宝学着鸟的鸣叫呼唤几声,回头给我们做了一个“OK”的手势。

真有鸟儿飞来。由远而近,叫声清脆。一只,两只,三只……几只我们叫不出名的鸟儿就像顽皮的孩子,欢叫着、嬉闹着朝鸟塘飞来,一只跟着一只,落在附近的树枝上,寂静昏暗的山谷,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,清亮起来。

袁家老屋的后山上,袁大宝儿时跟着爷爷种下的松树如今已长成大树,长到云里。山里人本来就是靠山吃山,但袁大宝说,和高黎贡山相守了一辈子的爷爷,明知山里有很多宝贝可以卖好价钱,但除了兰花、野生菌和药材外,爷爷一只鸟都没打过,更遑论偷猎山上任何一种会喘息的生灵拿到市面上牟利。他始终记得,有一次,自己把一只受伤的鸟儿关在屋里想“占为己有”,被爷爷发现后好一顿教育:“袁家人都做这样的事,我就没有脸去教育别人了。”“平时对每个人都温和,但看到打鸟的人就教育,教育不听就骂,凶得很!”袁大宝说。

“爷爷说,高黎贡山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大自然的,要爱惜,不要糟蹋。”“爷爷说,靠山吃山也行,但必须是靠自己的手艺。”这个由爷爷带大的孩子,说起高黎贡山,几乎句句不离“爷爷说”。

“要是在外面打鸟被他知道,那天肯定进不了家门。”“你打蛇,他就要打你。”这是袁大宝和父亲共有的记忆。

即便在很多人以能享用“野味”为荣的那些时候,袁家人的基因里也本能地屏蔽着这样的“荣耀”。袁大宝记不清,原来烟瘾很大的爷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烟戒掉的,问之,则曰:“不能给高黎贡山带来麻烦。”常年穿行于山间的爷爷,如高黎贡山一株清瘦的植株,清癯却步履矫健,“生态兴则文明兴,生态衰则文明衰。”简洁的话语回荡在古炭河畔。袁大宝知道,这句话是爷爷从新闻联播上学来的,到他那里,又被演绎出更多的内涵。

耳濡目染爷爷几乎用一生来守护高黎贡山的袁大宝,在外求学期间,寒暑假回来,大部分时间都在父亲的基地。跟随父亲上山劳作或运送楤木苗到各地的日子,听父亲讲爷爷和高黎贡山的故事,在日复一日中逐渐理解了在拼下足够一家三代舒坦生活之后,父亲为何选择回到这里,把千万资金和全部精力都洒在这片土地上,也更明白了作为高黎贡山的孩子,守护这座山的意义和荣光。

傍晚,突然飘起了雨,细雨中,刺龙苞基地一旁有野花恣意绽放,花瓣上沾着的雨水让花头沉重不少。离我们最近的一株,藤蔓上绽开三朵粉色小花,依次排开,每一朵的喇叭口都朝向天空,如同袁氏一家三代,互相扶持、互相呵护,又互相影响。这样的景象让人百感交集。

“毕业后还回三河不?”听得出这是爷爷的声音。

“肯定的嘛,基地这么大一摊事,还得他来!”袁开友的话语里全是自信。

“即便不回来,我肯定会用我的专业知识来守高黎贡山,让更多的人了解她,为她而来。要是有一天,我们三河的老百姓都能捧着生态碗,吃上旅游饭,我不是也像你们两辈人一样,把高黎贡山守护得好好的嘛。”袁大宝说。

……我们站在屋外,听屋内祖孙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,内心某种沉寂的东西,仿佛正被这声音唤醒,它们互相召唤,向前,向前,永不止步,一颗颗欢快的心没有预设的明亮着、奔涌着。(陆娉婷 和赛虎 刘彪)

责任编辑:杨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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